葭菼不知鸿早度, 岐峰越城彼一方。

[翔润]僵局

“你说的这种情况多长时间了?”

压在他身上的人问他,松本润听到那人因为用力发出的喘气,和喘气之下走漏的疑惑和笑意。

“哈——稍微轻一点!”

松本润叫出了声,痛呼带着延绵的尾音。

啪啪。

那只手又在他抹着精油的肩胛拍了两下。

——“其实并没有很硬啊,相反你身体的柔软程度很少见,也许是最柔软的一位客人也说不定。”

原本划着圈的胳膊肘从松本润身上撤了下来。

说话的人是他最近经常会光临的理疗师名叫青木,经朋友介绍的,是协调肢体习惯和缓解肌肉疲劳方面的行家,已经出过不少畅销书。

青木示意松本润换个方位逆向拉伸后背。

“你看,几个大关节都很软,普通人拉伸弧度只有你的三分之二。我有一位常客是舞蹈家,当然他拉伸也能做到这种程度。”

松本润突然扭过腰,在理疗床上盘腿坐下:“不不,我说的不是关节问题,主要是肌肉。”

“肌肉也没什么问题,体脂比很正常。”青木看着他道,“如果你追求的是健身教练的形体,我们再重新制定训练方案。话说回来,像你自我要求这么高的上班族也不多见。”

“不不,不是。”松本润连续摇头道,“大概就最近半年,我肌肉僵硬的频率非常高,有时甚至会影响行动,我说真的。从后背开始,延伸道这里、这里……”

他瞪大眼睛在手臂上比划着,言辞很认真。

青木微微皱眉:“你确定吗?我刚才按摩的时候,手下没感觉到有特别明显的肌肉反应。”

松本润似乎觉得暖气喷在身上有些不适,一边用毛巾把身体裹住一边回答道:“今天可能还好,但在工作时常会发生。”

“主要是哪一块区域?”

松本润动了动嘴唇:“全部。”

青木笑了:“松本桑,这听起来倒有点像找茬了。我认为你所说的只是日常疲劳,适当理疗当然没问题,但也别吓唬自己。”

松本润从理疗教室出门的时候感到全身十分松快,这让他相信了青木老师的话。

也许那种突如其来的僵硬感只是偶尔因工作繁忙带来的压力罢了。

 

一周过后,松本润刚建立起来不久的、关于自己身体的想法又一次被摧毁了。

每当他想要去医院彻底检查的时候,都发现行动足够自如,情况并未那么糟糕。

他日子过得太忙了,常常拉拢不上两件事之间的联系,但当状况三番五次地发生且愈演愈烈时,不得不重新正视这个问题。

间或发生的身体僵硬,也许在很大程度上和樱井翔存在着关联。

——刚开始时,尚且没那么严重。

他以为只是因为不值一提的紧张感带来的滞涩。

樱井翔回来了,听说这次回国就不再被调去海外,重返公司第一天就受到所有同事的热烈欢迎。大概都知道他是董事的公子,还为他买了蛋糕喷了纸花。

全公司唯一一个无动于衷的人是松本润。

这是由两方面造成的,一来他确实不想表现得过于热情,虽然没信心自己是否能掩饰良好,毕竟他常被人说心里意图写在脸上。二来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冷漠,他只想要普通地处理这次重逢,普通地看见,普通地打个招呼,最多普通地握个手。

可当他打算伸手的那一瞬间,胳膊突然僵住了。

肩头像是被奇怪的力度压制,小臂抬起到某个角度戛然中止。

在旁人看来,松本润莫名其妙且面色不善地定在樱井翔面前挡住了他的路。

刚好樱井翔的反应也不那么利索,换了几个角度也没绕过去,就在撞上松本润胸口0.01公分的距离恰恰停住了。

怎么会出现这种感觉?

一种从脊梁处传导出的僵硬感弥散在肢体,这使得松本润艰难地扭过脖子以避开樱井翔或会抬起的眼睛。

咔。

后颈关节处轻微地响了一声,他们毫无触碰地错身而过,樱井翔脸上汇聚起夸张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好险,差点就撞翻了。”他示意般地再次躲过松本润手里的咖啡杯。

“嗯?为什么感觉松本君和樱井君之间的气氛特别僵硬呢?”身侧的女同事笑着插嘴。

“你们是以前有矛盾吗?在茶水间会打一架那种?”有吉课长跟着起哄。

“什么啊……”松本润苦笑,转动了一下脑袋,仍然有些吃力。“别在公司散播这种八卦啦。”

刻板的回应并没有起到什么缓和效果,周围的人笑得稀稀落落。

松本润登时口拙,无奈地回到座位放下咖啡,慢慢地揉了揉发硬的手指,从钱包里翻出了一张青木理疗教室的名片。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松本润肢体与肌肉与日俱增的僵硬感进一步对日常状态造成了困扰。

一旦樱井翔不在眼前,他几乎会把这种状态遗忘。

甚至可以说,只要见不到樱井翔,他依旧是那个身手灵活、思维敏捷、反应迅速的三十四岁男子。

由于得当的保养和充分的运动,松本润的身体机能差不多还能保持着二十来岁的活力。有一回钥匙被锁在主任办公室,还是他跳进气窗取出来的。

理疗教室的医师也明确地告诉他,他的关节、骨骼和肌肉目前都很健康。

但看到樱井翔就浑身僵硬,这真的具有科学性吗?

为了验证猜想,他拿着最新的企划书去了趟樱井翔的办公室——如果在他完全正常的状态下,一定是让秘书小姐递过去。

他没有很强烈的愿望想看到樱井翔,那张说没变其实也变了,要说变了多少也谈不上的脸,还有一双始终特别亮的眼睛。

刚来到写着名牌的办公室门口小腿就发沉,然后是腰腹和肩膀,似乎要用超出普通状态三四倍的气力才能抬起头望向对方。

好在樱井翔没有用目光迎接他,正对着电话喋喋不休,谈话的内容是另一个方案。

松本润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等他讲完,樱井翔手伸向办公桌对面的皮椅,示意他坐过来。

松本润硬挺起脖子瞧着那把巨大的转椅,它刚好挡住了樱井翔的眼睛,勾勒出一抹柔和而滑稽的弧度。

叹了口气,他起身走过去。

这时樱井翔挂了电话,松本润递过装着企划的文件夹。

一传一递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动作,可因为指节的僵硬竟然在空气里停滞了四五秒,樱井翔手没拿稳,啪嗒一下掉落在深色的桌面,并从夹页飞出了一张带表格的纸,不堪阻挡滑向地面。

两人同时弯腰拾捡,松本润吓了一跳,没想到樱井翔蹲地的动作比他快些,小腿着力不稳向后一歪险些坐到地板上。

樱井翔下意识的动作要拉起他,可松本润的身体僵极了,硬邦邦地堪堪躲过。

躲过他的胳膊和手指,眼神与气息,以一种看上去反倒十分巧妙的姿势撑住茶几站了起来。

心跳迅速,呼吸起伏,皮肤紧绷,眼睫不听使唤地乱眨,一举一动都只能靠本能地发力。

松本润凭借完全职业的态度,坐回到那张大皮椅上一条条和樱井翔整理企划方案,对方看上去没有因他短暂的失态而产生任何情绪。

此时的樱井翔和二十来岁时不大一样,思路清晰圆滑而有余地,是个十足的社会人。笑起来尤其世故,却在皱眉时有几分曾经年少的样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松本润觉得他变得不多,好像用一张不带折痕的白纸把曾经的糖果包扎得密不透风。

这种知觉是不讲道理的,松本润没有看到樱井翔拆开白纸把糖取出来,他却擅自认为那颗糖还是在的。

“你们刚刚在里面吵架了?”谈话企划刚走出门,隔壁办公室的部长在门口结束和美女同事的调笑,好奇地问他。

 

自从确认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与樱井翔的存在有关联,松本润在工作场合就变得相对谨慎。

即使会遭来同事们纷纷打趣,也尽量减少和樱井翔直接碰面的机会。

但同一个屋檐下工作互不相见的可能性实在太低,纵然能躲的已经通通躲掉,许多事还是超出了松本润的控制范畴。

这天中午吃完饭,年轻同事聚在一起玩手指相扑。

有位叫大山的新进员工一连赢了十几把,有点战无不胜的意思。

“我来试试。”松本润说,他凑热闹,心想这游戏拼的其实是巧劲。可坐下才发现大山稳如磐石,手腕比寻常人要粗上两圈,要打败他可能性实在不高。

不过战书都下了,也不能认怂。

松本润抖了抖西装外套坐下,端直手臂和大山手掌相贴,忽地发觉围观人群里多出来一个人。

“松本桑加油。”那人喊了一嗓子,眼尾带着笑意。

“松本君赢不了啦。”别的同事唱反调。

“那我也给他加油啊。”樱井翔说,“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总不能向着别人。”

“诶~~~~”人群小小地沸腾了。

“就说我们关系没有很差啦。”他继续辩解道。

樱井翔说的话,松本润都听到了。

这些日子见缝插针解释一番——他与樱井翔的关系没有糟糕到见面就要拔剑的程度已经成为了某种程度上的热门论题。

只不过有时也不想同旁人说得那么明白,他们之间的事原本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松本润不可能回到二十年前,把自己堵在家门口,警告那个圆脸少年今天不要出门,不出门就不会遇到他。

待思绪转回到当下,松本润发觉他已经轻松地战胜了大山。

整条胳膊已经完全僵直,从上臂贯透指尖,稍稍移动竟然像拖着百斤沉重,手指曲张,紧绷出了一种变态的形状。

大山甩动起手腕抱怨:“可恶,没想到松本前辈力气挺大。”

“樱井君要和松本君比比看吗?”同事们闹着问。

松本润还没站起来,眼前出现了樱井翔的衬衫下摆,整齐地系在皮带里,上面有细细的红色条纹,凹凸着柔和的曲线。

此时他没办法跟樱井翔触碰,僵硬已经让他牙关都疼痛起来。

每一次碰面都会加深僵硬的程度,难道说他会渐渐变成石头吗?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艰难地向上看了樱井翔一眼,可樱井翔偏偏没有对他注目,扭头同大山讲话。

他们的眼风恰好错过,在空气中擦出几不可察的痕迹。

“不了吧。”樱井翔推脱了。

松本润见他半慌乱半镇定地垂头看手,人到中年已经不再光滑的指节,和深深的、复杂的掌纹。

 

鉴于事态的严重性,回到家放软了身体的松本润在床上翻来覆去思考着是否应该同樱井翔摊牌。

还是说不久之后就任由自己变成一尊目光炯然的雕像留在公司最显眼的位置供人瞻观?

可摊牌应该说什么?

樱井翔怎么会理解这样荒诞的困扰?

情感线与时间线之下的生硬和尴尬难道会比肢体的苦楚更少吗?

实在让人头大。

最坏的准备是不再见到他,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没有烦恼、没有闪躲也不用生吃下巫术一般的肌肉魔咒。

但为什么这是最坏的准备呢?

诸多的疑问窜杂成理不清的线条绕满了松本润的头脑,这让处女座产生了如临灭顶之灾的忧思。

直到一声声门铃将他从黑泥一般厚沉的梦里唤醒,他才挣扎着爬了起来,顶着一头乱毛,慢吞吞地走到了门边。

手刚放到门把手上心脏就狂跳起来。

因为他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又漫起那熟悉的僵硬。

与之前几次不同的是,今时今日他的心中没有惊慌和悲伤,反而涌出一种悲天悯人的疲倦感,像是硬壳鸡蛋中流淌的清液。

该来的也躲不掉了。

樱井翔站在门外,脸上没什么表情,松本润瞧了他一秒,偏开了脑袋。

两人静静地站在玄关处都没有言语,都向一侧扭着头,姿势相仿,好似立于一面镜子内外两边的影子。

“你……”他们同时开口了。

“……”又是同时的沉默。

心跳声比空气中窘迫的存在感更强。

“你说吧。”松本润干涩地问道,“找我什么事?”

樱井翔朝室内慢慢看了一眼,沉声道:“有些事想和你说,方便出去聊会儿吗?”

松本润点了点头:“好,等我一下,我换衣服。”

换衣时,松本润几乎以为今天根本出不了门,肌肉的硬度将他控制得手足失措,甚至肉眼可见胳膊在发抖。

可事实上从洗漱到收拾完毕出门他通共只用了十分钟,天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凛冽的冬日,脖颈上有了汗水。

 

松本润跟随樱井翔,沿着门前不远处的河道一步步向东边踱去,两旁有樱花的枯枝和扑棱下羽毛的白鸽。

是曾经他们常走的一条路。

阳光充沛地笼罩着人间,松本润感到暖融融且硬邦邦的,心想也许会变成金像也说不定,最后到底应该怎么摆出帅气的pose结束这尴尬?

走了好半天樱井翔也没说话。松本润却也没催促他。

他们错开身形,脚步也是错开的,一时间听起来稀碎而凌乱,又渐渐地黏合成了一种整齐缠绵的频率。

“你现在有和谁在一起吗?”樱井翔突然问。

这是个什么混账问题?

阳光刺眼,樱井翔逆光的影子昏花了,融出点点金痕,松本润又想我是不是还没醒。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刚想张口说话,樱井翔金色的外观被一团飞来的黑影猝不及防地击中了。

“不好意思!请帮我们捡一下球!”不远处河岸边有男孩子一边跑一边招手大喊。

坚硬的棒球敲上脑袋非同小可,松本润瞬间慌神道:“翔君,没事吧?打到什么地方了?”

他伸出的手定在半空中,隔着风想抚摸樱井翔的后脑,动作却立刻凝固了。

樱井翔转身回头问他:“怎么了?”

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那颗白色的棒球滚出半米,咕噜咕噜停下来,有一面已经凹了下去。

“你……”松本润瞧着那颗球,又看向樱井翔,这一次视线交汇,见到了他眼睛里的光。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时不时会变得僵硬起来,我猜可能和你有些关系。”樱井翔把球踢给跑来的孩子,然后抬起手让松本润看:“像这样,总是有些难受的。”

他嘟嘟囔囔地说着。

疑惑仍然存在,松本润却像了然于胸地点了点头:“你打算怎么办?”

“大概你也有一样的情况……”樱井翔把手揣进口袋。

“你知道这是什么造成的?”松本润接着问他。

“算是知道吧。”樱井翔短促地笑了一下,又要回头朝前走。

“那就都告诉我,说清楚,你是不打算解决吗?”松本润隔着他溜溜的肩膀看到了河流。

这样的话他是不是曾经说过?五年前还是三年前?曾经他们是那样相爱却又无法相处的关系。

可或许现在也……

“我找人问过了。”樱井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很可能是种不太友善的法术,其实我也没问太明白。”

他停住了,定定地站在阳光与北风交织的河道边,因为苦笑显出几分慈祥。

“只要你的心里还有我,我就会继续这么僵硬下去。”樱井翔无奈地说。

“那我……!”刚吐出两个字,松本润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心中的暗礁哐啷响动。他撇过脸,让风吹开了刘海。

“如果你现在还是一个人,我就想试试看,解决一下眼前的状态。”樱井翔言语里带着些处理公事时的严肃。

“怎么解决?”松本润喃喃地问。

樱井翔伸出一只手,摁在他的肩上,松本润感觉肩头沉甸甸的,而这次他居然没躲开。

紧接着靠近的是樱井翔的眼睛,鼻梁,阳光下唇珠显眼的嘴唇。

他们太长时间没接吻,以至于松本润没想明白这样的僵硬到底源自于身体或是灵魂。

虽然僵硬但的确又是甜的,像很久以前在深山瀑布下尝过的泉水,清冽而温柔。

吻着吻着,松本润的手腕松动了,他不自觉地环抱住对方。

两个人都穿着厚重的外套,抱在一起仿佛两团挤压蠕动的棉球。

双腿虚浮,手臂渐渐绵软,肩头松懈,指尖缠绕,发丝交织,心脏一塌糊涂。

“是不是好些了?”樱井翔在他唇边问,松本润从他眼角看到了一抹不真实的水汽,转瞬即逝。

耳边传来棒球敲击的清脆声,阳光灿烂得嘶嘶作响。

松本润垂下睫毛笑了,心跳的脉动浮现在他拉住樱井翔的手心里。

用力地咬住了眼前柔韧的嘴唇。

他低声说:“还是很硬,再试试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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