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菼不知鸿早度, 岐峰越城彼一方。

[翔润]光音之下

钢琴家和指挥家的故事,完全没有音乐常识,专业性不一定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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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本润见到这位叫艾丽莎女性是有点惊讶的,他在开门之前还没想到对方会是个日本人,而且长得这么漂亮。外面下着大雪,不是很可爱的那种雪,德国的雪天十分严厉,寒冷而苛刻,进入暖融融的琴室像是心脏骤然被温热了。房里有个穿着白毛衣的西方男孩子在练琴,——勃拉姆斯《幻想曲》。

松本润是来送东西的,原本不想打扰,准备送了就告辞,但艾丽莎已经端了奶茶出来。他也只好从善如流坐下了。

艾丽莎用德语对练琴的孩子喊了一句:“休息一会儿吧,库尔特。”

男孩扭头望了他们一眼,手上没停,又弹了一两分钟才放下钢琴盖子,慢吞吞走上楼去了。

握了握手上的杯子,松本润对艾丽莎说:“是您的学生么?日本人在德国当钢琴教师很了不起。”

艾丽莎看着他,很了然地笑了笑说:“我猜是不是樱井君没跟你说过我是日本人?”

松本润连忙解释道:“不好意思,他应该交代过了,是我没留心。”

事实上樱井翔的确没有告诉他,只说在莱比锡有一位好友最近要结婚,拜托前往考察交流的松本润带份礼物。

——盒子里是一条看上去价格高昂的项链。

松本润关上盒盖用几不可查的声音说:“你都没送过我项链……”

偏偏樱井翔还听见了,笑得眉毛蹙起来。

“不是吧。”他说,一边笑一边翻着报纸,“我记得有。”

“那条?那条十年前就在夏威夷弄丢了,所以不算。”松本润把首饰盒放进随身的文件袋。

樱井翔眉毛动了一下,没再说话。

松本润也不继续这个话题,拿出手机在购物网站上选包装纸,以他的性格是不太好意思这么赤裸裸地把礼物送出去。

翻着页面就觉得有点委屈,樱井翔也不会因为他做这些多余的事感激他。

想到这里他瞪了樱井翔一眼,但由于多年的习惯,这一眼还是变成了悄悄地看。

樱井翔穿着白衬衫,松松垮垮的羊毛背心,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读着报纸,门外管弦律动,像是某种梦里的镜头。

这个镜头让人太易松动,没有超过三秒松本润就妥协了,他和樱井翔不是斤斤计较的关系。

不过这点酸溜溜的情绪在异国他乡又滋生了一个小节,不仅仅因为眼前这位气质出尘的美人,更多源于樱井翔在德国留学的四年对松本润来说差不多是一片空白。

艾丽莎大概是难得见到日本访客比较开心,聊得兴起甚至搬出了相册,相册上还标着她的日本姓氏“浅井”,从照片上来看她的学生时代远没有现在漂亮,却是个更活泼明丽的姑娘。

约莫一半的照片里都有一个樱井翔。

松本润实在没有勇气装成全无所谓的样子提起诸如“你和樱井君是不是交往过?”之类尴尬的话题。

可他什么都不说大概也会被憋死,话在嘴边好半天问了一句:“读书的时候……樱井君是什么样的人?”

艾丽莎手指扶着相册,抬起身注视着钢琴的方向想了想,然后笑着说:“啊,是个和外表看起来完全不一样的人。”

奶茶在松本润的胃里抖了一下,他本能地,立刻能够从这句话里判断出樱井翔和照片上的女孩子曾经在一起。以艾丽莎的坦然和从容来看,也许只是一段特别短暂的交往,无论如何去日多年,她和樱井翔仍是很好的朋友,她方才还谈到怎么从学院影印了限定展示的琴谱给樱井翔寄过去。

一切都是自然恰当的,只是松本润的心态稍微有点不一样了。他固然知道樱井翔在远离自己视野的四年里应该拥有正常的生活,可知道和直面终究不同。

樱井翔到了莱比锡学琴的第二个月就和松本润分开了。这是在松本润意料之中的,所以在樱井翔出国之前他已经度过了完全心冷如灰的冬天。

彼时他们二十出头,梦想无限,松本润断不会贸然干扰樱井翔的前途。说到底他们又是生而不同的人。

松本润在音乐学院上一年级时因为家里出了些问题,每月打工的钱要寄一半回去,专业也不得不从钢琴调整到花费相对较小的音乐指挥。樱井翔说要拿钱给他,每次给的钱被他原封不动还回去了。那一年过得特别较劲,即使谈着樱井翔这么出色的男朋友也没有多少愉悦可言。

樱井翔走的时候对他说:“我绝对不要分手。”

松本润缩着脖子哈出白气:“做不到的。”

樱井翔语气冷淡地问他:“你对我的信心就是这样?”

松本润摇摇头:“是没信心,但不是对你。”

之后发生的事当然如松本润之前的预见。他也尝试过不顾时差,上好半夜四点的闹钟给樱井翔打国际长途,让他最终放弃的不是空间或时间的迢遥,而是他彻底意识到他和樱井翔根本是不同世界里走出的人。

他们之间发生的争执和矛盾,往好的说是个性的碰撞,如果一定要说透,这是松本润几乎不愿意承认的,大概是樱井翔高高在上的自我让他的爱意单调而卑微。

十来岁时他特别爱他,如果世界末日到来,他愿意把自己煮给樱井翔吃。就像他喜欢舒伯特,他年纪轻轻就听得懂《流浪者幻想曲》里压抑的滂沱感情。

可即使世界末日,樱井翔也并不需要吃他,反倒显得他太苍白猛烈了。

松本润不愿意樱井翔为难,所以由他开口结束了那场距离辽远的关系。

而情感本身很难说断就断,松本润在路过钢琴教室的片刻间也会想起樱井翔坐在同一个位置弹奏《奇异恩典》的样子。

樱井翔没有对他说过爱,却常常发问他:“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在余音终了时他又这么对松本润说。

松本润坐在钢琴后面歪过头呆呆地说道:“是爱你。”

舒伯特31岁就死了,松本润33岁时坐在一家私人琴室里,舒伯特的画像下面喝着奶茶。

他特别不好意思地,在艾丽丝同意之后,用手机翻拍了一张樱井翔23岁的照片,笑起来凌厉又漂亮,后面是大片的花园。

是他不曾见过的,莱比锡最好的春日。

 

樱井翔五年前回国,带回了一堆创作半成的谱子。交响音乐届里,向来是创作者比演奏者受到更多的关注,他一曲《daylight》一发表,打红了业内半壁江山。

此刻松本润已经是一间室内交响乐团的副总指挥,人人都会聊天,想装作无知也做不到。

然而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直到前年和二宫和也吃饭时,对方提到有私人出资以朱利安学院为班底新组了一支叫虹的乐团,现在缺个总指挥的位置,问他愿不愿意去。

松本润原本所在的乐团平平淡淡,每个月演出场次也不多,一直想换个地方,也和朋友聊天谈起过,听到这个消息产生了点兴趣。

二宫和也牵头让他和虹乐团的经济公司见了两次,交谈之下,双方意向都很强烈。

而直到松本润去乐团敲定未来那天,才知道乐团的钢琴演奏是樱井翔。他太多年没见过樱井翔了,以至于像见了陌生人,客客气气地鞠躬,听领队在他俩之间做着完全多余的介绍。

樱井翔也仿佛从不认识他,伸出右手和他相握。

乐队试音,樱井翔坐在钢琴前轻捏手指,弹了一首《美女与野兽》。

前奏刚出,松本润像是被牵了线一般举起指挥棒配合起来,弦乐跟着响起,完全不似第一次合作的样子。一曲结束,优美流畅,完成度极高,场边的工作人员鼓起掌来,拉大提琴的女孩子捂着嘴唇,看上去十分吃惊。

既然是个已经结束的过去,松本润不准备躲开,毕竟虹乐团开出的分红条件不薄,他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更重要的说,樱井翔坐在那里安静弹琴的样子让他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要学习音乐,明明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太好,背负着高额的学费,研习各种乐器,攒钱去看门票不菲的演出。

说到底还是喜欢,音乐拯救着他人生的各个部分,他愿意为此再做一些努力。

作为专业人士,樱井翔和松本润有着无可挑剔的工作态度,每次排练最早到场,最晚离场,一场演出结束松本润还会主动要求多开两个小时以上的分析会,好在同团伙伴都很有合作精神,他们的演出在数月间从百人小场开到了千人剧院。

松本润没有问樱井翔为什么要开启类似这样白手起家的生涯。凭借樱井家的社会关系和《daylight》一炮而红的影响力,樱井翔完全可以去更大更专业的乐团里一展拳脚。他料到樱井翔有自己的思考和理想,要以完整独立的方式在日本交响乐界站稳脚跟,他愿意帮助他。

这是那时的松本润能够剖白的,对于多年前早逝的恋爱最深刻的情感关联,更多的他半点也不能再想下去,而世事难料。

又过了两年的这个冬天,他在大雪里走进莱比锡音乐学院,看到了樱井翔曾经念书弹琴的地方,这个环绕着门德尔松的灵魂的学府大师辈出,仿佛喘口气都能吸进五线谱的线条。

当天正好是该院的校友作品开放日,即使天气恶劣,展室里的人依旧很多。背着小提琴的德国姑娘们窃窃私语,偶尔角落里有一两声意大利歌剧嗓断断续续唱着《图兰朵》。

松本润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从一堆乐谱中找到了樱井翔的一张谱子,这没法用道理分析,大概是先天的默契。

他看了好半天,分辨出了这张曲谱是《daylight》的雏形。

他知道樱井翔那支红遍日本的《daylight》是编曲修改过若干次的作品,根据乐团领队的说法,《daylight》之前的版本叫《无法触碰》,节奏和音色都沉重得多。

《daylight》是小快板,而更早的那版大部分是50-80拍,曲速缓极了。松本润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樱井翔为他弹奏过。

与悲哀而隐忍的乐谱曲调正好相反,弹奏的那天他们刚上过床。

已经半黄的谱纸上布满手写和反复修改的音符,樱井翔二十来岁的字迹,曲谱的标题是谁也未曾提及过的,第三个名字。

 

松本润原本以为他和樱井翔要醉得不省人事才会再走到这一步,事实上并不需要那么复杂的套路和折磨。

起因是樱井翔对他发了一次火。

乐团有一间小休息室,放置着一台缺角还没找人修理的钢琴。平时开会用,中午被松本润占来午睡,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

傍晚时分,松本润和樱井翔在休息室研究下周演出的细节,他们已是极成熟的合作关系,交流起来通常是非常顺利的。

争执最开始还和工作有关,这场演出安排他们之前就出现过分歧,松本润制定的曲目和方案樱井翔一开始不同意,几经调和才确定了下来。

而之后几天因为出资方的要求,需要突出樱井翔演奏的个人特质,要做另一次较大的变化,樱井翔坚决不干了。

原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纠纷,无论改动与否,只要平心静气说总能谈好。

松本润以为自己在讲道理:“反正之前也改过一次了。”

樱井翔却一拍曲谱,硬生生道了句:“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才同意改!”

这句话把松本润讲得愣住了,钢笔握在手里,在纸面浸出了扩散的黑。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时间长得他快记不清了。他和樱井翔去看电影,他非要看当时最热的那部爱情悲剧,风笛悠长,大船落入了冰河。樱井翔已经看过了三遍了,他分明还有一部更想看的片子,硬生生被松本润拉进不想踏入的影院。

风笛刚起,船还没沉,电影到一半松本润接到学院老师打的电话,他小声告诉樱井翔有事要先走,荧屏下樱井翔脸色发白,眼睛动了动,没搭理他。

甚至第二天见面,第三天见面,连续一个星期见面也没和他交谈。

松本润终于受不了冷战彻底服软,堵在琴房门口,抱着樱井翔说自己错了,眼泪从睫毛里蹦出来。

樱井翔瞪了他好半天,气呼呼地说:“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去电影院坐了一下午。”

他又补了一句:“旁边都是情侣,就我一个人坐在那儿。”

松本润小声地说:“对不起,但是都这么久了……”

樱井翔把胳膊从他手里拽出来:“那天是气你,现在更生自己的气。”

松本润抬手又抱上去:“不,不是翔くん的错,当然是我不对。”他想用樱井翔肩上的布料擦擦眼睛,往下一滑,没擦着。

樱井翔像是经过极大的思考,肩膀抖了两下,眼眶泛红。

他说了一句松本润直到世界末日也不会忘记的话。

“你根本不知道,我竟然会这么喜欢一个人。”

 

如果和樱井翔只是泛泛之交,很难了解到他是个壁垒如此森严的人,顽固得纹丝合缝,表面又太光鲜而四平八稳,似乎永远不会出错。

他鲜少把人纳入“自己人”的范畴,一旦纳入,便放肆起来,露出外界无法得知的一面。

各种极端的情绪,脆弱,脾气,固执,家庭的压力,专业的瓶颈,感情的变化。

尽管已经足够四平八稳,可到底不是木头,一具血肉生灵,只是自我要求太过苛刻,让外界有诸多完美的错觉。

这种自我要求松本润比任何人都明白,一件事如果做不到最好,很难与自己达成和解。

是以他视樱井翔为重要的合作伙伴,敬重他,欣赏他,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做好所有细节,尽到一切努力,给乐团也给自己留下一场未来。

并且,他因过去那点遥远的感情而清醒和谨慎着。打击乐的声音再响,锣鼓喧嚣,这扇门也不能打开。

可樱井翔在这个时候偏偏又补了一句:“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为了谁才回来。”

上床并不是件非常困难的事,从脱开衣服到接吻,拉下裤子不过五分钟,缺失的是胸膛相贴隔着空空的声响,像是一段曲谱里漫长而令人心惊的暂停。

高悬的停顿,那个音符还是落了下来,砸在鼓膜上隆隆作响,再后面除了喘息就什么都听不见。

一场情事结束后两人恢复了平静,樱井翔把外套扔给松本润穿上,自己随意地套上裤子,坐在休息室里的缺角钢琴前弹奏了一段缓慢沉郁的曲调。

松本润喉咙很干,一口吞下桌上半杯不知谁喝过的水,对樱井翔道:“不是daylight。”

樱井翔在钢琴声里回答他:“是daylight的前身。”

那次之后他俩直接的气氛变得十分暧昧,有意无意会说起从前,也有意无意会绕着避开,既亲密又疏离,旁敲侧击又砥砺迂回,说不上是同事、朋友,或是恋人,只能定义为“不一样的那个人”。

后来听乐团领队无意谈起,松本润曾以为当时听到的那段旋律叫作《无法触碰》。直到在樱井翔的母校看到那张字迹缭乱的手谱,他才真正找到了那些音节的出处。

飞机刚落地成田机场松本润就收到樱井翔在line上的消息,问他知不知道弦乐队的草谱在什么地方。这类事情松本润一向很清楚。

松本润心里叹了口气,答完乐谱的位置,又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东京。

樱井翔很快又发来一条:欢迎回家。

这样的词条松本润看着陌生,除了偶尔回老家能收到这样的问候,已经许久不曾听过了。

他和樱井翔已是自立而坚决的个体,不用过多的粘稠和依赖,不需要暴露弱点,甚至不在乎人生的艰难。他们凭着努力可以解决大部分看似艰涩的疑问和断章。

只有感情这件事,当它真的盘旋起来,就已经再难回避了。

松本润发了条语音,告诉樱井翔他还是很爱他。

然后他不敢再看回复,关掉了手机。如果樱井翔真的想要解释,松本润会告诉他,他在莱比锡看到了一份沉甸甸的手谱,上面写着——Für M.J。

岁月背后,这是他给樱井翔的一个答案,像是某种补偿。

同时也留下了另一条出路,如果那只是23岁的樱井一时脑热写给迈克尔·杰克逊的曲子,至少樱井翔还要回应这一句“我爱你”。

 

 

注:Für=For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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